2024年3月23日发(作者:花生壳域名)
爱情鸟
沈石溪
如果投票选举爱情鸟,我想,百分之百是鸳鸯当选。在人们的
印象里,鸳鸯成双成对,形影相随,你帮我整理羽毛,我帮你捕食
小虾,相依相偎,交颈亲昵,是对好伴侣。
其实,这是一种误解。雄鸳鸯和雌鸳鸯在新婚蜜月里,确实情
哥哥甜妹妹地很要好,可是一旦雌鸳鸯开始孵卵抱窝,雄鸳鸯就离
它而去,和更年轻的雌鸳鸯厮混在一起,留下先前那只雌鸳鸯独自
品尝被遗弃的痛苦,独自承担养儿育女的艰辛。
地球上真正称得上爱情鸟的,唯有双角犀鸟。
那天我追捕一只受了伤的金猫,眼瞅着极擅爬树的金猫钻进一
棵老榕树的树梢上去了。我赶到树下,抬头望了望,茂密的树叶遮
挡了我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树叶左侧有一簇鲜亮的叶子,
晃动得很厉害。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举起枪胡乱开了一枪。我用
的是灌铁砂子的老式铜炮枪,上百粒细小的霰弹呈倒锥形罩向猎
物。
硝烟散后,只见一个东西从高高的树冠上笔直地坠落下来,
“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我走近一看,不是偷吃了我的羊的该死金猫,而是一只双角犀
鸟。这是一只雄鸟,牙黄色的大嘴壳上,像双峰驼似的耸起两个盔
突,黑色的羽毛上泛动着一层绿色的金属光泽。它的腹部被铁砂钻
了几个洞,汩汩地淌着血,嘴里还衔着一条四脚蛇,吃力地扭转脖
颈朝树上留恋地望了一眼,双脚一阵乱蹬,咽了气。
双角犀鸟在西双版纳一带被喻为神鸟,象征着坚贞的爱情,人
们祝福新婚夫妇,最常用的一句祝词就是:像双角犀鸟一样情深意
长!我生活的曼广弄寨子,自古以来所崇拜的图腾,就是双角犀鸟,
因此,再贪婪的猎手,也不敢伤害双角犀鸟。我望着僵硬地躺在地
上的雄双角犀鸟,不仅有一种误杀的内疚,还产生了亵渎神圣的恐
惧。
仲春是双角犀鸟的繁殖季节,我心里很清楚,我虽然只误杀了
一只雄双角犀鸟,但连锁反应,必然还有一只雌双角犀鸟和一窝幼
鸟遭我毒害。
双角犀鸟的育儿系统非常别致。早春时节,雄鸟雌鸟比翼双飞,
在大树上找一个宽敞的树洞,衔来草丝树叶,筑一个舒适的巢。然
后,雌鸟在窝里产下两至三枚蛋。
当雌鸟开始抱窝时,雄鸟就夜以继日衔来黏土、草丝和小石子,
用自己的唾液做黏合剂,在树洞口封起一道厚约数寸的墙,墙中间
留一个圆形小孔,刚够嘴壳能伸进伸出。雌鸟把自己封闭在坚不可
摧的堡垒里,专心致志地孵卵和养育子女,一直要等到雏鸟翅膀长
硬会飞,才会走出安全的树洞。
在这漫长的五个月里,都有雄鸟负责觅食,将食物从土墙的小
孔送进洞去,喂养雌鸟和雏鸟。土墙很结实,到了雏鸟长大要出窝
的这一天,雄鸟和雌鸟里应外合,两只坚硬的大嘴壳双向啄咬,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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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石溪动物小说 西双版纳插队史
啄一整天,才能把土墙凿垮。
因此,在雌鸟孵卵和育儿期间,雄鸟一旦意外身亡,雌鸟和雏
鸟等于被掐断了生命线,必然会活活饿死,即使雌鸟想自己出去觅
食,也无力啄破厚厚的土墙。
想到这里,我更加内疚。我想,应该采取一点补救措施,以减
轻我的罪孽。
从雄双角犀鸟嘴里衔着四脚蛇,临死也不肯吐出来了情况来
看,雌鸟囚室似的产房可能就在这棵独木成林的老榕树上。我从雄
双角犀鸟嘴里挖出四脚蛇,爬上树去寻找。
在右侧树梢一个V形的树丫间,果然看见一个用土墙封起的树
洞。乒乓球拍般大的灰色土墙中央,有一点醒目的杏黄。爬近些才
看清,那点杏黄是犀鸟的嘴壳,玉石般光滑细腻,翘首待望着。虽
然看不见它的脸,但我可以打赌,它一定怀着焦虑和急切的心情,
盼望着雄双角犀鸟携带着食物从天而降。
我爬到树洞边,那只杏黄色的嘴壳才倏地缩回洞里去。我把耳
朵贴在小孔上,没听见雏鸟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看来,雌鸟还在孵
卵阶段。我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挑着四脚蛇,塞进孔去,只要它肯吃,
我以后会每天都带着食物来喂它,直到它孵出雏鸟并把它们养大会
飞为止。我想,我是有责任扮演雄双角犀鸟的角色的。
可是我逗引了半天,雌鸟也不来啄食。我想,它一定看到人影
在树洞前摇晃,惊慌失措,才不吃送到嘴边的美食的。我用一根线
拴住四脚蛇的尾巴,吊在树洞前的一根树枝上,高度与小孔平行,
位置正好在离小孔约一寸远的地方,雌双角犀鸟想要吃的话,不费
吹灰之力,伸出嘴喙来轻轻一啄就能啄到。安顿好后,我就离开了
老榕树。
翌日中午,我在秧田里捉了十多只蚂蚱,串在竹签上,又爬到
老榕树上准备给雌双角犀鸟送饭。远远的,我看见杏黄的嘴壳伸出
孔外,翘向天空,又是一副让人伤感的翘首等待的姿势。
爬到树洞前,我吃惊地发现,那条四脚蛇还完好无损地吊在树
上,已经被风吹干了,被太阳烤焦了,吃不成了。我换下了四脚蛇,
绑上还在挣扎的蚂蚱,但也枉然,它也不吃。
它一定是在等雄双角犀鸟来喂它,才肯吃东西,不然,它宁可
饿死!
第三天,它仍然什么东西也没吃,我发现它已经饿得快支持不
住了,看见我爬到树洞前,嘴壳也不再敏捷地缩回洞里去,而是缓
慢地往后让了让,只在小孔那里露出一点尖尖的嘴钩。
再这样下去,不到两天,这只雌双角犀鸟必死无疑。不不,我
不能让它死,我一定要设法让它活下去!
我带着锤子和铁齿,爬上老榕树,轻轻地一点一点凿开了那道
土墙。
一束阳光照进树洞里,我看得清清楚楚,一只飞翼上镶嵌着两
排白色羽毛的雌双角犀鸟,瞪着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缩在树洞底
端,它身上的羽毛凌乱不堪,翅膀无力地耷落在脚下,身体瘦得只
剩三根筋支着一个头。洞中央柔软的草窝里,躺着三枚鸟蛋,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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