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赋权、焦虑消费与文化塑造——作为青年亚文化的“日常迷信”

符号赋权、焦虑消费与文化塑造——作为青年亚文化的“日常迷信”


2024年4月14日发(作者:cad2010安装包)

社会

符号赋权、焦虑消费与文化塑造

——作为青年亚文化的“日常迷信”

文/刘汉波

中国互联网自1994年诞生以来经历了由门户化社区到

社会化媒体的交互更迭,联网中的群体更容易依赖非理性

参考系所提供的共鸣现象来实现自我界定,对自身和外部

事物的理性判断亦因信息内爆的塌陷而滑入客体知觉化的

建构当中。互联网迷信,便是这种行为所催生的结果。迷

信(superstition)虽然是人类通过处理外部信息来调整内

在认知秩序的原始思维手段,却从未因为信息技术的突飞

猛进而消弭,反而以更为新颖、更为隐蔽也更为充满文化

隐喻的方式暴露在大众视野内。中国互联网一些“另类门

户”借着“风水”“命相”等特殊服务招揽网民和欺诈牟

利,但很快便被互联网生态潜溺。然而,广泛流通于当今

互联网的“日常迷信”却悄然崛起,以亚文化的形式生产

着文化符号和媒介形象,“人品”“占星”“水逆”“欧

气”“锦鲤”等话术组织和形象符号层出不穷。而饶有意

味的是,“日常迷信”恰好是滋长于科学至上、效率优先

的后工业社会,其生产者传播者和接受者往往是接受唯物

主义教育的青少年。“日常迷信”固然在一定程度上为人

们提供着关于迷信的人类学解读,但与社会通识所指述的

“封建迷信”不同,“日常迷信”更多地反映着青少年群

体如何以自我嘲解的方式行使互联网的符号赋权,如何在

认知冲动下卷入焦虑消费的

涡,又如何隐蔽地经由某种

角色扮演参与文化塑造。

意指实践:“网络迷信”的“符号赋权阶段”

“日常迷信”的“日常”本身便是极具现代性的表

述,它指向鲍德里亚、费瑟斯通、德塞托等社会学家所

探讨的“Everyday life”,关联着生活流程化、分工精细

化、体验碎片化的现代社会,是被大众传媒和消费文化

所裹缠的“日常生活”在认知结构上触发的应激反应和文

化样本。倘若要为互联网语境下的“日常迷信”量身定做

一个概念范畴,那么它可以是:在生产资料整体丰富和社

会服务大量提供的现代社会当中,社会阶级带来的价值分

化、科学理性带来的未知风险、融媒语境带来的经验游离

受到社会化媒体过滤后,人们主动对自身处境和外部世界

的关系进行非理性阐释,对个体祈愿与达成条件的过程进

行娱乐化归因,对生活现状与理想状态的落差进行社交化

述情的亚文化现象。它与中文互联网的发展历程相伴相

生,在不同的阶段表现出不同的内容和特征。

2009年微博诞生之前是中国互联网“日常迷信”的

第一个阶段,以直观的虚拟等价物和粗糙的象征关联为代

表。早在2000年前后,聚集了大量网民的水木清华、西祠

胡同、猫扑、天涯等论坛社区便组构了一批相对稳定的网

络社群来进行公共话题和私人情感的交流。当人们在网络

社区分享自身烦恼或周遭不幸的时候,“人品问题”像突

变的基因般切入喧杂的互联网言说场域,引发了一轮又一

轮自我嘲解和自我述愿的哗变,这种无伤大雅的述愿念头

和神魅归因移除了网民真实身份的边界,兑换出现实处境

所不具备的关注焦点,逐渐成为当时网民们乐于斟酌的虚

拟等价物——它游移在互联网的宏大叙事中,可以像钞票

一样得失和囤存,遇好事可谓“人品爆发”,遭不幸可归

咎“人品问题”,“人品守恒定律”随之闻达于网络社群

之间,而“攒人品”更一度成了网民们的“日常迷信”。

2005年,伴随着“网瘾战争”而闻名网络的《魔兽世界》

玩家群体以中性打扮的歌星李宇春为原型,一度带领网民

投入到“信春哥,得永生”的话术实践当中,“信××,

得××”的话语模式逐渐转为一种伯明翰学派式的“意指

实践”。而亦正是2005年,中国迎来了“博客元年”,

QQ空间、 网易博客、搜狐博客、新浪博客、校内网等为

每一位网民提供了个人门户的平台。《转发这棵四叶草,

你将带来好运》《快把这条彩虹转发给你的亲友》《转发

这段信息到3个QQ群,你将马上获得会员》等爆款文章传

遍各大博客和QQ群。这时候,“人品”“春哥”和博客

时代那些爆款文章所标记的“网络吉祥物”作为运载意义

的媒介,无不收纳网民的概念、观念、情感和欲图,寄存

在“日常迷信”的符号意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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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

情绪布局:“日常迷信”的“焦虑释义阶段”

2009—2018年,是中文互联网“日常迷信”的第二个

阶段。这个阶段由2009年微博的登陆而启动。当时,新媒

体所主导的媒介融合已经越发明显,自媒体的普及直接推

动了互联网内容垂直化、分众化的局面。“日常迷信”在

第一阶段笼统的意指实践和符号赋权的基础上,发展为第

二阶段归属明确的群体表征和圈层布局。“星座圈”“游

戏圈”“动漫圈”“饭圈”等不同的圈层参与空间生产着

不同的“日常迷信”。

“星座迷”在地面媒体时代便早已有之,却借着微

博的东风一举成为网民当中具有一定影响力的“生活参

考”。微博上不少“星座大V”皆为2012年前后出道,各

大星术博主分门别类地诠释性格属性,有条不紊地编排

命理走向,绘声绘色地解读运势行程,占星术和星座注解

这些古代术士用以总结事物规律和预测命运走向的“释义

技能”在自媒体的鼎盛时期悄然介入到个人命运的释义现

场。渐渐地,水星逆行本是水星运行轨道与地球黄道角度

差所带来的视觉上的错位,而在星座流量头部和一众星座

拥趸的配合下,逐渐演变成互联网的“日常迷信”,为

“诸事不顺”提供了宽容而可塑的话语图式,去调解网

民现实生活的记忆,去分离现实处境与虚拟背景的成败

归因。

2014—2016年间,《炉石传说》《阴阳师》等卡牌

游戏大热,游戏中的高端道具或角色卡牌抽取概率往往较

低,久而久之运气背的玩家便自嘲“非洲人般脸黑”,运

气好的被视为“欧洲人般脸白”,“非酋”(非洲酋长)

便应运而生,与之相对的就是“欧皇”。“非欧”的话术

实践让“欧气”取代了“人品”的位置, “吸欧气”成

为继“蹭人品”之后备受追捧的“日常迷信”,但和“人

品”不同的是,“吸欧气”更具社交属性、跨圈流动和运

营价值——自媒体热衷于利用它吸引关注、收获流量,年

轻的网民也乐于接受这种关于概率和随机性的阐释意图和

娱乐契机。在手游的随机性机制引发“非欧”对立的“日

常崇拜”之时,不少游戏早已推出人民币充值服务来为玩

家改变装备获得的概率,“玄学”成为“游戏无产者”

苦修路上聊以自慰的笑谈,“氪金”反映出“有钱为所欲

为”的戏谑,“玄不救非,氪能改命”的“日常迷信”更

折射出青少年在现行社会情绪下对运气与金钱关系的认

知,分割着网民们对“努力”的态度——“日常迷信”在

新媒体语境下唤起的媒介狂欢和话术热潮中,为“运气”

和“努力”之间的关系埋设了极大的释义空间和娱乐功

能,“肝”和“flag”便是其体现。有人依然恪守有志者

事竟成,为奋斗目标夙兴夜寐、伤肝劳神,“爆肝”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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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科学文摘 | SOCIAL SCIENCES DIGEST

便悄然而生,指述着那些顶着压力、冒着失败风险、顺着

渺茫概率依然一往无前的行为,“肝”也在“日常迷信”

的概率危机中被赋以动词的属性。与“肝”相对的是“立

flag”,指还未付诸行动之前便立下旗帜、扬言成功。这

些“日常迷信”的话术,不仅分布于其起源的圈层,还

渗透到动漫圈、饭圈、美剧圈等,在不同语境的运用中

升格为互联网青少年群体的“通用话术”。

长达40年的改革开放实践使得人们对社会制度和个体

价值有了更深入的认可和实践,但另一方面,高速发展的

现代社会所带来的风险则加重了个体生存的挑战,科学技

术甚至使得人群越来越失去黏着感和充满未知感。社会高

速发展带来全方位的社会压力,便捷科技引发多层次的未

知风险,众声喧哗的媒介生态酝酿更无边的价值危机。以

“祛魅”为己任的现代性在人类“理性化”的过程中不断

强调控制感和释义权的介入,就仿佛一切事物都可解释,

一切风险都有迹可循,解释世界和精算未来恰好是现代性

留给后工业社会的“精神遗产”,但人类对未知的恐惧是

无法精算和无法消弭的,无法解释世界的恐惧成为讲求科

学、崇尚推算的现代社会所面临的更深层次的焦虑。心理

学家斯科特曾指出,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时代(the age

of ambiguity),人们在更多的选择与未知中,感受到的并

不是更多自由,而是一种消极的无穷无尽感。现代社会的

焦虑,正是滋生于这“现实与可能”“当下与未来”之间

的不确定。

因此,“日常迷信”的网民不一定真的笃信各路“网

络吉祥物”的拜物功能。他们更像是将焦虑所指述的风险

合理化、将未知所可能涵盖的内容具体化,继而获得解释

事物的依据。“日常迷信”的象征功能所指涉的无非是消

灾禳祸和祈愿借福,人们创造、寻找、转发“日常迷信”

内容的时候,实质上是将原本属于私密的负面情绪公开

化,让个体的风险和未知的恐惧处于大众视野和舆论场域

内,对接“日常迷信”所提供的因果性关联和娱乐化社

交,从而使自己处于心理舒适区。“日常迷信”恰如其分

地游走在媒介嬗变的边缘,为人们提供“可接受的假设”

以满足现代社会的“理性人”对未知与恐惧的解释欲望,

满足个体在应对不确定的情境时对确定性答案的强烈愿

望,它所完成的认知闭合恰好为人们短期内无法寻根、释

义、划策的问题提供娱乐化的解释,结束心理上的无解状

态,让对生活丧失控制感的现代人重获解释权。

意义内爆:“日常迷信”的“文化塑造阶段”

面对现代性的自悖所带来的焦虑,人们一边在“日

常迷信”的概率崇拜中分流注意力、获取慰藉,一边又将

“日常迷信”视为某种传播实践,自发地参与到社交互动

中,来完成网络社交的自我塑像和社交群体的价值认同。

这种社群惯习在2018年的一系列“锦鲤事件”得到最明显

的体现,也直接催使“日常迷信”进入到文化塑造阶段。

早在2013年,“锦鲤大王”等微博账号已斩获大量粉

丝,但让“锦鲤”跃进大众视野这道“龙门”的,是2018

年出道的杨超越。这名出身农村、父母离异、初中辍学打

工的少女参加《创造101》选秀,即便唱歌跑调、跳舞乱

套,却凭借哭场收获观众缘,排名更是一度稳居前三。当

时适逢高考阶段,大量基于杨超越个人形象而创作的表情

包更成为高考的“线上许愿池”,“锦鲤”的符号意义亦

逐渐转向那些在小概率事件中运气极佳的人。网络市场和

流量资本敏锐地发现了杨超越的“日常迷信”功能,在几

个月后的某款手游代言中,她穿上鲤鱼红的尾摆裙,完成

了“人形锦鲤”的形象传达。无独有偶,同年9月29日支

付宝所举办的“寻找中国锦鲤”活动也进一步强化了锦鲤

符号。

自此以后,“锦鲤”不仅成为中文互联网至今为止

影响最大的“网络吉祥物”,还吸引了各方资本的关注,

为不同领域的自媒体提供了一系列利益诉求的实现契机。

它们满足了人们对时尚潮流的追捧、对运气释义的热衷、

对社会情绪的理解,进而被资本追封为营销宠儿,接二连

三的符号消费热潮为“日常迷信”谋得自下而上的话语合

法性。与“日常迷信”联动的消费系统很快便适应了其赋

意法则,区分出“锦鲤”的符号功能和运营价值,从微博

到微信朋友圈都纷纷出现了各种以“锦鲤”为名的转发抽

奖活动,以文字段子和表情包为主要形式的“锦鲤”文本

开始流行起来。人们若错过了支付宝锦鲤,还可以迎接杭

州锦鲤、广州锦鲤、成都锦鲤等“地域锦鲤”,以及诸如

“高校锦鲤”“彩妆锦鲤”“体育锦鲤”和“游戏锦鲤”

等垂直内容的“锦鲤”。“锦鲤”作为“文化商品”越发

依赖它经由社会化媒体过滤后的符号意义,其本身退化

为一个流动的能指符号,其使用价值也让位于消费主义诱

导和建立的引申意义。资本通过广告、大众传媒和商品展

陈技巧,消费文化动摇了原来商品的使用和产品意义的观

念,并赋予其新的影像与记号,全面激发人们广泛的感觉

联想和欲望。

至此,“日常迷信”具备了完整的生态程序和文化样

式,网民们可以从自己所属网络社区或圈层群体的叙事诉

求出发,对一切事物和人物进行“锦鲤”赋意,并在这个

过程中强化自身在网络社交过程中的传播角色,推动“日

常迷信”在符号赋权和焦虑释义下获得意义内爆。商业化

的消费系统、趋向性的媒体引流、娱乐化的社会情绪共同

合力,为不同网民圈层的集体叙事提供文化塑造的实现空

社会

间——任何一款流通于市面的“锦鲤”,都是某个述愿个

体或叙事圈层经过符号赋权后所完成的“文化产品”,它

们不需要经过质检,不需要经过验收,甚至不需要耗费心

思发掘猎奇看点,而仅凭“锦鲤”的“信仰加持”便可以

代表制作者或传播者的个人意志在社交平台上展示。而至

于“锦鲤”能否真的应验制作者或传播者的祈愿追述,会

否沦为商家和自媒体的流量收割计划,以及是否消解现实

生活的不适感和焦虑感,这些问题都统统被“日常迷信”

的文化塑造加以意义潜闭。参与其中的网民俨然对“日常

迷信”中的诸多商业行径抱以较大的宽容度,更自觉或不

自觉地多加配合,他们更乐意享受经过文化塑造的“锦

鲤”在社交化传播的行为中所得到的情感反馈。

结语

新媒体时代降临,资讯越来越多,信息更新越来越

快。急剧变迁的社会、多元分化的人群被社交化媒体表

述为不稳定的、流动性的价值体验,贩卖焦虑和概率崇

拜在消费主义的包装下一度介入到这种价值体验的理解当

中。媒体裹挟流量制造的信息一边宣召着后工业时代的伟

大口号,鼓吹精致生活,提倡活出个性,起哄花式炫富;

一边又以阶级固化、消费降级、拼爹时代等世情判断布局

着大众的不安和焦虑。网民们既要在价值多元、信息纷

杂、面相各异的网络空间和社交语境中理解媒介化社会的

“秩序”,又要在社会焦虑与消费主义的多重夹击底下谋

得自我确证的空间。“丧文化”和“佛系文化”亦随之滋

长起来。在这样的语境下,年轻网民所身处的一面是难以

试错、无力改命的窘迫和失语,暴露着对未来不确定性的

被动应对和消极态度;但另一面却是不惜通过投身消费狂

潮来实现公共形象的自我确证。而“日常迷信”则提供了

“丧”和“佛”之外的第三条道路:既然无法摆脱不确定

性和风险,那么就为不确定性和风险寻找解释依据;既然

解释依据可以经由社交媒体获得自我展示和意义放大,那

么就让寻找解释依据这一行为本身成为一种符号赋权的文

化途径。

“日常迷信”及其背后的价值体验在既有的传播语境

中获得合理化和自然化以后,网民们便有了对现实处境进

行符号化创造与社交化表述的权力,有了通过个体化运营

和社群化仪式而介入到网络文化现场的权力。正因如此,

“日常迷信”充当了现实秩序和媒介秩序的润滑剂,经过

社会情绪的加工和文化塑造的搅拌,在不同阶段打造出面

向各异的社交群像,也记录着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史。

S

(作者系仲恺农业工程学院特聘副教授、暨南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

士;摘自《中国青年研究》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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