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18日发(作者：wifi万能钥匙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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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巡礼

徐可：上海戏剧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2021级硕士研究生。

人生代代无穷已：评昆曲《春江花月夜》

文/徐　可

　　昆曲《春江花月夜》由罗周

改编自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同名七

言长诗《春江花月夜》，2015年6

月首演于上海大剧院，持续演出

已逾八年。2023年4月7日至4

月8日于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再次

上演。

　　文学史上向来不乏对张若虚

的关注与讨论，张

闿运“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1]

之言与闻一多在《宫体诗的自赎》

中所谈到的“更敻绝的宇宙意

识！一个更深沉、更寥廓、更宁静

昆曲《春江花月夜》剧照

的境界！”

[2]

都被深深刻进世人

的印象中。而张若虚本人留在历史中的事迹存，使得这位诗人在人们心中大多是一个模

和作品皆是寥寥，这篇诗作的具体创作时间糊不清的影子，而这个影子，则为昆曲《春江

亦难以确考，无法得知在何时何地经历了什花月夜》的诞生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和创

么，使张若虚写出了这首“孤篇压全唐”之作的余地。在空荡的历史框架上，可以任凭

作。却也正是因张若虚鲜少有生平和作品留想象建筑出无数戏中人的血肉。剧中的张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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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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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首次登场时，正是一位春风得意、俊逸风

“婚姻之事，全凭天定，我辈劳心无益”的好

流的探花郎。

友渐渐动情。而张若虚则全身写满了兴奋和

　　昆曲《春江花月夜》自2015年首演以

喜悦，在动作幅度上也显然大于张旭。待到

来，演出已经进入第八个年头，在这次的演

此段唱结束，张旭已经暗退到舞台旁侧，张

出中，舞台的舞美依旧延续了2.0版本以来

若虚抬头看见桥上的辛夷，惊得“呀”一声，

经典的“两座桥”的设计，相较于初代舞台，

紧接着后退两步，唱“蓦地魂勾魄引”一句，

原本庞大的实景明月桥被数根白色软管取

语气和眼神中都带着不可置信之意，回转身

代，以勾勒出的桥的线条取代真正的桥，使

来后，又慢慢从不可置信转向惊喜，整个表

得整体空间不再拥挤。全剧核心剧情所围绕

演动态切换灵动且流畅，之后则自然地进入

的明月桥设计选择从舞台左侧伸出一座小

全剧的重要剧情。在结构上，剧情随着这“三

桥凌于乐池之上，使得舞台更加空灵流畅，

眼”的铺陈，使得张若虚的情绪有层次感地

也与整个演出过程中舞台上不断流动的时

进行递进。在内容上，张若虚因着这“三眼”

空和情感更加契合。

动情，在月下静候佳人，却被误拘魂魄入阎

　　张若虚在一声“好月色也”中初次抱琴

王殿，又因未与佳人一见之意难平迟迟不愿

登场，这场戏是其与好友张旭的对手戏，也

再入轮回。

在两人的对话中初步勾勒了张若虚的人物

　　第四场中，三位判官在劝张若虚早日投

形象。这一场中张若虚的表演整体上是比较

胎之时，“三眼”之情再次出现，张若虚心中，

张扬的，其与张旭二人在台上灵活踱步、扬

判官所许“往生富贵、腰缠万贯”难买美人

声交谈，从二人的对话中可以初步窥见张若

一眼；“往生风流、锦口绣心”输与辛夷两

虚的内心，他认为“春江花月夜虽好，但若无

眼；“往生帝胄，君临四海”又怎及辛夷第三

你我游骋之眼、赏娱之心，皆为虚设！”这一

眼！在判官与张若虚的这场谈判中，既是在

句的念白始终保持着上扬的语调，足见此时

以此刻画张若虚的一往情深，更是以张若虚

的张若虚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具有绝对的个

之口在谈这三种人生的悲喜。巨富商贾的万

体意识。

贯金珠惯招灾障，最终也与蒿草一般葬于荒

　　张若虚与辛夷的相遇，正是在他名登科

郊；锦绣高才往往多生愁肠，伤春悲秋凄凄

第、曲江赐宴的上元之夜，辛夷的“好江色

惶惶；至于那九五至尊更是心力交瘁，高处

也”“好花色也”“好春色也”是让张若虚沦

不胜寒。凡诸有相，皆为虚妄。对张若虚而

陷的“三眼”。这场戏中，先是为张若虚和张

言，这种种人生都只是尘世对生命的附加，

旭设计了一个轻轻相撞的动作，表现张若虚

故而无论这些被预定好的人生是悲是喜，都

因凝神关注美人而不小心与张旭相撞，也是

不及他的真心。因此，无论判官如何威逼利

从此处开始为张若虚的一见钟情作铺垫。在

诱，张若虚始终都不愿为这些“身外之物”

张若虚与辛夷的这段唱中，桥下的张若虚与

再入轮回，而是执着本心。此处也可看出该

张旭动作相似，但两人的表情却演绎着完全

剧所蕴含的人生观，所有附着于人生中的财

不同的心境，但张旭的眼神却始终关注张若

富、才华、权力皆是世人眼中的虚妄之相，都

虚的神态变化，面带调笑地看着适才还在说

将随时光逝去而无法挽留，但人的真心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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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辛夷非哭情也，她哀悼的是生命的殒落，

是为生死的宿命和人力的无奈而恸哭。张若

虚在此感悟到万般情切在生死面前也难以

逾越，因此他的想法再次发生转变，他不愿

依从这样的宿命进入轮回。

　　待到曹娥以五百年修行为张若虚换得

回生的灵药，人间已是乾元二年，距离他死

去已经是五十年后，安史之乱后的扬州只剩

断壁残垣，昔日的好友和心上人俱苍颜白

发，这是张若虚第三次见到辛夷，此时，她已

是白发老妪。人间江山已换，但长江流水和

月光依旧，辛夷也依然在每年的上元夜至明

月桥头为早逝的张若虚一哭，这一次相见，

在少年头的张若虚和白鬓丝的辛夷之间横

亘了五十年的岁月。实际上，这才是张若虚

和辛夷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双方有交流

的、处于同一个时空的见面，而两人对面不

识，张若虚只道自己在此等候一人，是等候

二十七岁的自己初次遇见的少女辛夷，也等

候魂游扬州时遇见的娴雅妇人辛夷。直到辛

以永恒。对人来说，在如此神秘又浩瀚的宇

宙映照下，一切都是握不紧的、抓不住的，而

能够把握的，此心而已。

　　曹娥从自人间折回的一枝桃花，是张若

虚一厢情愿的了结。张若虚在幽冥抗拒蹉跎

的时间里，辛夷的生命转轮从未因他而停

歇，早已喜结连理嫁作他人妇。张若虚在此

处心境有了明显的松动，因而提出只要魂飘

人世一夜，即当轮回往生。张若虚在曹娥的

陪伴下回到了明月桥头，这一年是开元三

年，这是他此生第二次见到辛夷。扬州的上

元夜依旧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张若虚站

在当年被错拘魂魄的明月桥头，见到了辛

夷，而辛夷来此，是为祭奠数年前死于上元

夜的探花张若虚。张若虚显然没有想到辛夷

竟然年年来此处为自己祭奠，此时在他心

中，仍以为自己与辛夷是两心相许，故而这

段唱的唱腔中带有哭腔和若断若续的呜咽

声，换气时喘息声明显，表情多作愁眉紧锁

状，整体表演中饱含有情人难成眷属的遗

憾。此段唱的最后，张若虚行

至辛夷身旁，所爱之人在眼前

却阴阳相隔。演员在更加丰富

的情感中表达了张若虚面对

荒谬命运的一种不得不接受、

但又无法接受的错愕感。

　　此节的高潮在辛夷向婢

女言道，她年年上元祭张若

虚，譬如阮步兵之哭兵家女，

也是这一刻张若虚才真正认

识辛夷。从婢女询问辛夷如何

与相公交代今夜之事到曹娥

问张若虚何故伤悲可以看出，

她们都以为这场祭奠是哀男

女之情未得善终。张若虚却明

昆曲《春江花月夜》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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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迫拘于幽冥的张若虚在另一个时空

中错过了凡世的光阴流转，也因而成为了人

世时光和生命流逝的参照物，他被迫见证青

梅枯萎、竹马老去，见证开元盛世、大唐倾

覆，而对他来说“桩桩件件，又好似当年”。作

为全剧开端引起和贯穿线索的“情”在岁月

面前如此不值一提却又如此坚固强大，因这

份“情”早已不拘囿于才子佳人的男女之

情，而是张若虚与辛夷之间阴阳相隔却得以

共振的对生命的感悟。同样，二人也区别于

传统的生旦关系，更似彼此引为知己。因此，

在全剧的最后，张若虚与张旭二人醉倒在地

朗声大笑时，他是自由的、释怀的，无论是对

此情，还是此生。似乎在故事的尾声，他带着

满身风雨又回到了二十七岁，还是那个恣意

张狂、少年风流的探花郎。

　　此外，整部剧除辛夷和张若虚外，亦有

其他人物被刻画得十分饱满立体。如剧中在

昆曲《春江花月夜》剧照

冥府修炼五百年即将登仙的仙子曹娥，正是

夷言明自己来此是为祭奠神龙年间的探花

在她的帮助下，张若虚才得以一而再再而三

张君时，张若虚显然惊讶于五十年间辛夷竟

地拒绝往生，而与其将曹娥对张若虚的情感

年年来祭，此处的念白“这探花么……”一句

解释为不求回应的单恋，莫若说曹娥在张若

开头甚高而后转弱，“花”字处作拖音处理，

虚身上找到了自己的意义。曹娥第一次见到

在完成整个字的口腔动程中加入了气息的颤

张若虚时，因张若虚赞己俊俏娇艳而羞怯心

抖，从开口到闭口之间能清晰地听到音色从

慌，又对张若虚的身世感叹“怎料世间竟有

明亮滑向喑哑，也明显地表达出张若虚此时

此等痴儿”，因这特殊的情愫，曹娥为之亲临

的情绪从惊讶滑向了自伤。因此，当辛夷言

凡间，折回一枝桃花，又陪其魂魄夜游扬州，

，张若虚却答

最后甘愿为成全张若虚的还魂之愿而放弃

辛夷的两次询问中，

五百年修行。

张若虚所应的两句“她来了”采用了完全不

　　遇见张若虚之前的曹娥，在暗无天日的

同的处理方式。第一句“她来了”声音轻缓，

幽冥跟随地藏王修道五百年，对她来说数百

颇似耳语一般，语气似是叹息，又似是欣慰。

年的光阴都只是为了成仙这一件事，因此她

第二句“她来了”则忽然提高调门，拖长音

不懂尘世中人与人之“情”。故而张若虚赞她

高又走向弱收，似是在这声回答中翻涌着、

容颜时她显得无措，张若虚在江边先是悲哀

发泄着这一遭生死之旅中的百味酸甜。

又复大笑她也不懂。她以为人与人之“情”

“先生所等之人怕是不会来了”

“小生所等之人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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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关乎眷侣、至亲、金兰好友，却不懂得人与

示有限的人生和无限的宇宙之间的对应，使

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可以是相逢何必曾相识，

人慨叹生命的渺小短暂，世界宇宙却如此宏

是人对人生际遇与生死宿命无差别的悲悯

大深邃。又通过“罪犯思凡”的曹娥视角看

和叹息。张若虚的际遇使曹娥第一次看见了

到人世间每一个人与世界的亲密关系，即骆

这样的世界，她的“思凡”之罪，并不是她对

玉明在公开课中对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

张若虚没有开口的单恋，而是“听他弦歌清

解读：“世界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每个人都

啸，说尽人间妙处”之后，方才悟得何为个体

用自己的方法去认识世界并赋予世界以意

的悲喜、生命的意味，原来此前的数百年人

义。”这是另一种人与世界的关系阐述，更是

生也不过是一瞬而已，因为无所挂碍，亦无

对人的个体价值的充分肯定，也正是贯穿诗

所期盼。

与剧之间并将二者紧密联系的世界观。

　　曹娥本已脱离轮回，可以旁观世间千万

　　昆曲《春江花月夜》自面世以来，受到

年沧海桑田之变，所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

全国各地观众朋友的喜爱，长演不衰，巡演

月年年只相似”。诚然，个体的生命是短暂

中常常开票即售罄，既是演员张军的代表作

的、易逝的，但人类的生命却在生生不息的

之一，也是昆曲新编戏的重要作品。这一次

轮回中却得以绵延，在如此雄伟浩荡的人类

的演出，是张军在上海的封箱演出，此后他

进程中，江月也不过是年年如此之景而已。

将回归校园与课堂，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下一

　　在昆曲《春江花月夜》中，我们能如此

代昆曲人才的培养上。这也让观众们更加期

轻易地在张若虚和辛夷的错过和遗憾中感

待，当昆曲《春江花月夜》再次回归舞台时，

知天意弄人、流光易逝。其意在此，又不仅在

又将为昆曲艺术的传承注入更强劲的、更青

此。闻一多认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中，

春的活力。

如梦境的晤谈，

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被宇宙意识升华过

　　注释：

的纯洁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

　　

[1]周柳燕编著：《王闿运辑》，民主与建设

心，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3]

真正

出版社，2016年版，第330页。

精彩的剧作是在具象的故事创作中充分尊

　　[2][3]闻一多：《唐诗杂论》，武汉大学出版

重和表达原作的抽象精神，在剧中通过暂时

社，2008年版，第15页、第16页。

抽离出这一时空的张若虚与年老的辛夷，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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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