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9日发(作者:我的ip地址)
宝玉为什么要“中举”、“出走”?
—— 《红楼梦》后四十回赏析(4)
第二部分,对“宝玉出走”这个结局的思想高度与艺术价值的分析:
第一、为什么要“中举”?
在现有的后四十回文字中,宝玉是在高中举人之后毅然出家而后出走的。有很多红学家以及一些读者不理解,进而大骂高鹗带有“封建腐朽思想”“粉饰太平”:都中了举人了,还是什么悲剧?明明是“兰桂齐芳,家道复初”嘛!他们说既然是悲剧,就必须是在贾府败落,四大家族的人都到了饥寒交迫,濒临死亡之时,宝玉再“悬崖撒手”去出家。这样的贫贱惨苦,才是彻底的悲剧。但是,笔者认为,这样的说法细细想来反而“封建腐朽思想”更重:凭什么中举了就不可能是悲剧了呢,难道高官厚禄才是幸福?写中举,未必就是落俗地将“中举”作为把结尾变成大团圆的手段。《儒林外史》里范进也中了举,他怎么样呢?难道也是为了粉饰科举制度?不。范进无非是一出讽刺喜剧的丑角而已。
真巧,“范讳进老爷”也是“高中乡试第七名亚元”,和宝玉中举的名次居然一模一样。《儒林外史》成书早于《石头记》二十余年,早于《红楼梦》近六十年。是否《红楼梦》的作者故意安排这个名次与脍炙人口的《儒林外史》相对比,已经不得而知。但是一经比照,同样是中举后,贾宝玉的清醒和弃绝与当时社会上的无数范进们形成了太鲜明的反差。这是真正的“众人皆醉唯我独醒”。亘古未有。
纵观整个中国历史,在贾宝玉之前,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住功名的诱惑。无数的书生士子,平庸奸佞的不必说,即使是其中的优秀分子,也是“臣事君如妾事夫”,从来就没有人怀疑过“读书——仕进——忠君”的价值:仕途顺利的,无一例外地叩谢皇恩浩荡,为王前驱。只有求之而不可得了,才会酸葡萄几句,或干脆逃避现实,作缩头乌龟。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可以将功名视为浮云。——那只是士子们失败时自解的遁词,达则鸿儒入世,穷则色空无为。“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不爱风流高格调,共连时势险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画斗长。”……弃妇般的幽怨泣诉,还是渴望着皇权的垂青。所以,一个“嘻嘻,我中了!”的疯子范进,实际上是千载而下士人的共同缩影。全社会,没有人不把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做为最终的人生目标。而宝玉的清醒,却刺痛了国人麻木的神经。
不要忘了,《红楼梦》成书于清朝,它首先要感染,要说服的是封建社会的读者。而在当时的许多人看来,贾宝玉无非是个“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的公子哥儿,偏又有些痴病,再加些奇怪的不读书理论罢了。他的“极恶读书”,如果不用“应试中举”这个情节最终诠释,就不免会真的被理解为“腹内原来草莽”“于国于家无望”。而他居然高中第七名举人,从客观上证明了宝玉的能力——他不是“天下无能第一”。但中举之后毅然出走,则从主观上证明了宝玉的傲骨——他的确是“古今不肖无双”。他是那个众人皆醉的社会中唯一清醒的逆子贰臣。这个“中举——出走”的结尾,多么地不可或缺,又多么地深刻
啊。宝玉真正是“为人所不能为”,作出了当时社会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也都无法作到的事。惟独这个拥有了一切却仍然出走的人,才是真正的叛逆者,真正的“反英雄”。
第二,为什么要“出走”?
许多红学家煞有介事地说,既然第五回已道“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兰桂齐芳,家道复初”就是伪饰之词,“贾宝玉就算出了家,也很古怪”(刘心武在《百家讲坛》的讲话),没有在家败的“飞鸟各投林”后出走来得自然、合理。的确,贾家若真的败到了或死或离,一无所有,饥寒交迫的地步,宝玉的出走也就太“合乎常理”了。都到了这份上,出家作和尚已经是最好的选择——总比作乞丐饿殍强。就算薛大爷、环三爷落到这个份上,也会考虑作和尚的。但是,“合乎常理”的选择同样也是迫于无奈的,没有选择的选择——这样,宝玉与其他的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区别呢?总不能因为宝玉作了某些红学家以及自封“红学家”不能理解的事,就怪他“古怪”吧!倒是有的人应该反思自己用来度宝玉之腹的那颗“常理”之心了。
而宝玉,经历了所有大欢喜与大悲凉之后,在本可以留下来享受一切浩荡皇恩、繁华富贵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走了。他终于以实际行动背叛了这个吞没了他的青春、梦想、爱情和所珍爱的一切的“家”——我不是得不到,我是不想要。须知,科举功名不仅是发迹的本钱,也是皇权对一个人最正式、最隆重的承认与垂青。它意味着谁也抵御不了的诱惑,更意味着背后隐藏的可怕威胁(明君昏君都要野无遗贤,要士子作官是笼络也是监视和防范。看历史上不愿作官的读书人是多么害怕皇帝的报复就知道)。
但是,宝玉却清醒地拒绝了。从走出家门告别妻母的一刻起,他早已料到了此后发生的一切。极度的繁华与至高的尊荣收买不了他。在别人的眼中,那是失而复得的家道中兴,品尝过潦倒滋味的他本应倍加珍惜。在宝玉看来,所谓的失而复得,无非是物质上的皇恩浩荡,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歌台水榭,父慈子孝,贤妻美妾。而精神上的“情”,已变成永远无法释怀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晴雯死了,黛玉死了,理想中的乐园倾覆了,一切皆灭,何用此生为。两句回目,说得多么明白:“中乡魁宝玉却尘缘,沐皇恩贾家延世泽”。沉醉于“沐皇恩”、“延世泽”的是“贾家”,而宝玉清醒地“却尘缘”。顽石已心碎而去,永不复归。
宝玉走了,留在雪地上的,是一串崎岖的怪异脚印,又像一串黑洞洞的问号,拷问着人们业已麻木的灵魂。如托翁晚年最后的出走,旧世界的一切,从此抛弃在身后。而新的世界,还没有到来。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最后的出走,多么黯淡而辉煌的出走。而留给读者的,是一把惊醒后的辛酸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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